2023年10月11日

【英國實習#06】在英國社區藝術策展!飛進費倫大廳(上篇)


還記得教授第一堂策展課說:「如何策展?最好的學習就是實際操作、親自動手去策一個展!」讓教學不停留在理論分析,更移地到了英國社區來實踐。展覽並不單單只是成果發表,也融合了我們在當地居住超過一個月的生活,跨文化、跨世代、跨學科交流帶來的啟發。

歡迎從第一篇文章《英國實習#01:大人的藝術課!與藝術家共創作品》開始閱讀,協助讀者了解實習過程的起起伏伏與完整脈絡。系列文章的第三個主題將透過「藝術策展實務」分享不同思維及文化共創出的火花!

|前情提要|

在英國的藝術實習計畫裡,我們參與了不同類型的藝術工作坊,每個實習生的個人創作也是與英國藝術家杰奎・蓋倫(Jacqui Gallon)共同策展的元素,結合在羅浮堡、與當地藝術家的互動,編織成完整的策展敘事。

費倫大廳(Fearon Hall)是我們在英國藝術實習的主要據點。我們在這空間參加、舉辦藝術工作坊,借用廚房進行「台灣之夜」美食外交,開會討論、享用咖啡廳的英式佳餚,結識許多來來去去的社區居民、展開不同對話,最終以「飛進費倫大廳(Fly to Fearon Hall)」為題舉辦藝術展覽。


為什麽以「飛進費倫大廳」命題?除了物理上我們從台灣搭機遠渡重洋來到這裡,另一個原因是透過訪談、在羅浮堡生活的過程中,更加確定與費倫大廳的社區定位息息相關——歡迎每個人來到這裡相識相遇、尋找支持,費倫大廳也參與了當地居民的重要時刻(舉辦活動、空間租借也是費倫大廳的業務之一)。

主視覺設計延續「飛進費倫大廳」的想法。海報靈感源自於「聚苯乙烯雕版印刷工作坊」的創作,以幾何圖形比喻成磚頭、組合成費倫大廳的建築外觀,呼應其「家」的形象; 遠觀圖像宛如一扇窗,邀請眾人如風一般「飛進費倫霍爾」。紫色的背景是夜晚版本,羅浮堡大學也以紫色作為形象色。建築物裡頭開著黃燈、沒有門把的門,更代表這個空間隨時為每個人敞開。

|文章亮點|

本篇文章會以兩個主軸談:設計與藝術思維如何彼此刺激、合作的過程。以開展前後作為時間軸區分,分別是前期的藝術創作、籌備階段,和開展當日的互動與社交觀察。即便設計背景出生,也能理解藝術視角的魅力!除了展覽作品介紹,也透過「有意義和目標策展」、「創作留白」、「與人高度互動」三個子題揭開策展時「我們在想什麼?如何做?」的神秘面紗。


▍有意義和目標策展


「飛向費倫大廳」展覽以實習生團隊編纂的地方小誌《巢報》作為副標題,英文原意「NEXUST」更是我們原創的組合詞彙,結合「鳥巢(Nest)」、「連結點(Nexus)」、和「下一個(Next)」三個核心價值。

「鳥巢」象徵費倫大廳替個人過去記憶、身份認同帶來的安全感,它不只是棟建築物或充滿故事的空間,更是人們的心靈庇護所。「連結點」指費倫大廳處於社區中心的位置,以社交網路理論(Social Network)談它在人事物之間的重要聯繫。「下一個」探討了塑膠的自然環境議題,我們能為下一代留下什麼?同時也呼應本次藝術實習裡,我們的能為社區做出些什麼貢獻。


因為不理解,越需要對話


團隊將參與藝術家工作坊的過程啟發,梳理、編輯、並呼應三個主題進行書寫和展覽規劃。不論是面對熟悉的對象、還是來自不同領域的合作者(例如當地藝術家、社區居民、費倫大廳志工等等)都需要透過溝通表達、積極對話才能互相理解彼此想法。我們將編纂《巢報》的概念文字化、以表格彙整資訊、清點待辦事項,協助我們與藝術家杰奎老師的討論,常常也會因為語言、文化、領域差異有更多延伸發展。

雖然上述合作方式,是十分具有明確前進方向的「邏輯及設計思維」,分析現狀、發現問題並倒向目標。但杰奎老師對我們的藝術指導,宛如撞球開局,在球桿衝擊下由內向外擴散,讓每個人皆能自由發展。



例如正當我欣喜找到「第二陣風」(Get a second wind)用富有詩意的方式來表達「獲得第二次機會」,但在幽默的英國文化裡,雖然讀者能理解原意,但這裡的「風」反倒會聯想到「放屁」而噗哧笑出來!這正是先動手做、保持開放對話中才能有的有趣發現。多虧有杰奎老師作為英國引路人,協助我們在討論中能更接地氣的學習。


然而,我們更常面臨到團隊疲乏、或思緒卡住的時候,杰奎老師會說「我們先把這個放下,先討論下一個」又或者「咖啡?還是茶?」更成為我心目中最窩心的話。這並不是英國人有多愛喝茶那麼簡單(雖然我一天都喝大於三杯XD),反倒是創造休息時間,有助於緩和氣氛、重新調整節奏,腦袋稍作抽離恢復創造力,英國藝術家們也提過:「喝茶能讓我們冷靜下來。」

我的「為什麼」能說服觀眾嗎?


當我們對某項物件有感覺的時候,後續聯想和發揮總是特別快。如同我們以花卉為創作元素的「藍曬圖(Cyanotype)」作品,它不只與紙箱材質相符,一部分也來自我們對「紙箱」的個人經驗及觀察——例如包裝物品的載體、兒時嬉戲時組裝的秘密基地、或者以它為家而有庇護所的概念。


當以「家」形象命題的紙箱,與「花卉」的藍曬圖作品結合,比起裝飾美麗,反倒表達出更多家帶給人的生命力。我們邊試邊做的用紙箱完成了「家」的雕塑,但我們對於「用紙箱詮釋家」應該是抽象化?還是具象化?抽象或具象化的程度如何佔比等等也多有爭論。

藝術與設計思考在這部分無異,皆是以創作者、和觀眾的角度反問自己「視覺化的呈現,能否使觀眾意會到藝術作品想傳遞的概念?」過程宛如摸石子過河,思索何為藝術?我們看著眼前半成品有些無力感,即便疲倦、時間緊迫,也能在一來一往的討論過程裡體會藝術家十分重視這份感知與思考分離的「違和感」。


好好體會那份違和感不見得舒服愉快,但近一步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在討論過程中理解不同想法的原因由來,動手做中重新塑造新的模樣。也因為自己做不好、重新再來好幾遍的經驗,我才理解那份違和感是什麼:是作品的「說服力」——我們放慢了創作步調、盡量不被時間死線綁架、提升雕塑的精緻度,試著使素材超乎原本的解釋。


「精緻度」是說服力的關鍵、思辨的一種表現


英國藝術家格里森・佩里(Grayson Perry)在著作《當代藝術大白話》寫道:「從事創作、或從事藝術策展這樣的行當,不論什麼顏色、形式和媒材,或者構想、藝術家和時代,所有的決定都需要經過一連串的思辨。這樣的自覺是今日作為當代藝術家的必要條件,當代藝術家不僅要檢視自己要做出什麼樣的作品和怎麽創作作品,還要思考『什麼是藝術?』」

所以每一個細節都有它佈局的意義,每一個設計都是經過縝密思考而有的表現,讓作品與腦中構想在相同頻率,處處都有原因。如果從作品外在表現、到想傳達的價值觀都有經過不同角度的思考和批判,「精雕細琢」的成果就是最後留給觀眾的模樣。(彷彿把自己當作雕塑家米開朗基羅)


如果有「藝術是表達自我的手段」這樣的刻板印象,此時此刻我所體會的挫折感、一次次重來,都不只是為了自己,也是將他人的想法一併考慮並嘗試對話。我很喜歡藝評人馬丁・蓋福特(Martin Gayford)寫道:「犯錯是藝術創作的重要一環,就像一種獎學金,也像是追求真相。」與馬克・藍道夫(Marc Randolph)在著作《一千零一個點子之後》初期創立NETFLIX的心法一樣。

所以我們將這項作品「是否有向觀眾傳達出超乎形體本身的意涵?」的疑問放在心中,不斷地進行自我思辨和說服。為了達到這個目標,除了作品概念到創作手法的精緻度表現外,又如何剛剛好、不會太滿?下一個段落將談談「創作留白」。

▍創作留白


我們使用牛奶塑膠瓶製作出人偶頭骨的作品,是參與藝術家尼納・沃森(Nenagh Waston)藝術工作坊的成果,普遍大眾都會以為「人偶表演藝術(Puppet Animation)」是演給孩子看的——但藝術家的創作是為大人而演、探討死亡議題,成為這項展品的主要策展核心。


我向杰奎老師學習到,策展除了展示方式之外,因為我們受人偶表演藝術工作坊啟發而創作,藝術家本人的精神價值和想法也需要更近一步被照顧,是禮貌和體貼。我們能從觀察中揣測、或直接詢問,但透過杰奎老師與藝術家過去合作建立的信任關係,幫助了我們注意到可能忽略的細節。

不只是裝飾品


然而面臨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將我們原有的「設計思維」規劃展覽、轉為「藝術思維」的策展?我們需要將很多個人創作、結合成共同展覽作品,都面臨到這個困難。舉例來說,我們原本預想將刻意未上色的半成品「人偶骨頭」作品變成一束立於桌面的花束、與乾燥花交織在瓶中形成死亡的兩面對比。

為什麼這想法最終被駁回?取決於整個展覽中「花藝」的素材已經被多次運用,藝術思維的策展不能只是「陳列起來很好看」而已。哲學家亞瑟・丹托(Arthur Danto)也說過:「藝術作品應該是關於某事,具有觀點、風格、並刻意留白。換言之,藝術應該吸引觀眾自行填空。它不能只是放在一個地方就沒事了。」加上我們過於直觀的表現,反而限制作品帶給觀者的想像空間。這裡談到了一個重點,也是人們在創作上容易遇上的難題——「表達得太滿了」。


最終作品用黑色絕緣膠帶綑綁、如冰淇淋筒高低排列像莊嚴的合唱團、隔壁放著工作坊裡的人偶表演影片,一切的安排轉變看似經過設計、也有不少偶然,但都有原因。

在版面設計學裡「留白空間」是為了讓人舒適閱讀、快速明瞭重點。套用到藝術思維的策展,同樣是在減法,勇敢捨棄會迷糊焦點的過量資訊;在創作上的留白,是為了讓觀者有自由發揮想像的空間。就像遊戲一樣,讓參與者在一定範圍內自由行動;如果規劃的太仔細而沒有自由度,玩家就會失去興致,變得像考試一樣。

引發思考


藝術傳播是多元的,呼應了人們現在處於「VUCA時代」,V是易變性(Volatility)、U是不確定性(Uncertainty)、C是複雜性(Complexity)、A是模糊性(Ambiguity),在這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也不再有永恆不變的正解。


有趣的是,身為創作者或策展人,我們有想要傳達的內容,但也想要保留觀者自我解讀的空間、更歡迎不同想法,永遠在這之間擺盪。我很喜歡牛津通識文本《美學》著墨於觀者的文化視角,讓我領悟藝術本身也是在談人的體驗。蘇珊・桑塔格說過:「藝術作品之所以為藝術作品,是在於體驗,而不是作為宣言作或問題的答案。」所以上述我們對作品的創作概念,只是我們的預想,它也能比實際上來的有更多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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